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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佈:2025-12-17

美國總統川普在2025年9月25日簽署了行政命令,確認了社交軟體TikTok將美國業務出售給美國及全球投資人。路透引述知情人士指出,未來TikTok美國業務中50%左右的股份,將由包括甲骨文等三方投資人共同持有。TikTok母公司,中國的「字節跳動」部分股東將持有約30%股份。
這項交易始自川普第一個總統任期,2020年8月,他簽署一紙行政命令,要求「字節跳動公司在90天之內出售或剝離該公司在美國的TikTok業務。」字節跳動當然不從,一狀告上法院。之後在拜登任期,美國國會通過《保護美國人免受外國對手控制的應用程式侵害法案》(Protecting Americans from Foreign Adversary Controlled Applications Act,後文簡稱PAFACA法案),授權行政部門可以禁止「外國政府控制的應用程式」,直到它不再危害國安,或者出售給美國公司為止。
如今TikTok出售美國業務幾成定局。川普開啟的議題,最後由他自己收尾。
TikTok和小紅書簡史
TikTok是中國社交軟體「抖音」的國際版,它們都由中國「字節跳動」集團發行和管理。字節跳動由中國企業家張一鳴創辦,也掌握絕對控制權。但隨著TikTok和「抖音」在中國和世界市場取得成功,2021年一家名為「網投中文(北京)」的公司,買下了字節跳動1%的股份。媒體揭露,「網投中文」是由三家政府控制的機構或基金組成,主要控制者是中國政府監管網路傳播及新聞業務的「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辦公室」,簡稱「網信辦」。
字節跳動公司的章程規定設置三名董事,「網投中文」雖然只持股1%,卻有任命一位董事的權力。
至於有「國際版抖音」之稱的TikTok又歸屬於誰呢?美國自由亞洲電台的一則報導,引述一位曾在字節跳動工作,化名何平的人士指出,表面上TikTok公司在新加坡註冊,負責人是新加坡公民掌握,但實權仍在中國的字節跳動公司手上。他指出,營運抖音和TikTok這龐大的組織屬於張一鳴,但如果往下追究,當然共產黨也是主人,更享有公司治理的「一票否決權」。
2025年初,TikTok的美國業務一度被拜登政府關閉,當時大量的美國用戶去到「小紅書」註冊新帳號,這些被稱作「TikTok難民」的用戶超過70萬,讓「小紅書」(REDnote)在幾天之內衝上美國app排行榜的第一名。
「小紅書」是另一個近年擴張迅速,受到許多台灣年輕人愛用的社交軟體。它由中國創業家毛文超和瞿芳在2013年共同創辦,主打「分享購物和生活經驗」,主要訴求年輕女性用戶「標記我的生活」,例如上傳筆記分享美妝、穿搭、家居擺設、旅遊或是心靈成長的影片或圖文。
BBC中文網的報導引述台灣一項調查結果,台灣國、高中生中有85%使用Instagram,82%用臉書,使用「小紅書」的比例為29%。報導訪問22歲的大學生,她說小紅書是她常用的社交軟體前三名,主要用來瀏覽美妝、穿搭和舞蹈內容,搜尋生活資訊。從美妝出發,她發現小紅書資訊豐富,讓她跟上流行。
TikTok為什麼成功?
TikTok和抖音風行世界,稱霸中國的關鍵在演算法。張一鳴靠設計演算法成功,從他經營的前一項產品「今日頭條」就可以看出來。前頭提及的字節前員工何平解釋,「今日頭條」的演算法,是基於「資料探勘推薦引擎」向使用者推薦文章。推給使用者的內容不管品質,只求使用者感興趣、停留、成癮就好。再加上「抖音」在中國就有七億用戶,等於每日收集巨量使用資訊來打磨演算法,自然愈來愈精確。
TikTok沿用了同一套演算法,自由亞洲電台的報導引述台灣民主實驗室的分析師解釋,和傳統社媒上的hashtag、關鍵字等流量演算法,抖音這類短影片平台更在乎用戶在單一主題上停留的時間及互動率,以此強化後續推播內容。
靠著這一套演算法,TikTok在台灣也能攻城掠地。根據台灣網路資訊研究中心發布的《2024年台灣網路報告》,21.6%的受訪者近三個月曾經使用TikTok和抖音,其中9.6%每天都用。回答「最常使用」的社群軟體是抖音/Tiktok的受訪者佔比2.53%,排名第三。
就使用者的年齡結構看,34.37%是18至29歲年齡層,30到39歲占比27.77%,是明確的「愈年輕愈愛用」的正金字塔結構,以企業發展的角度來看,這結構非常有未來性。
TikTok對美國的國安風險
2023年6月,余英濤(Yintao Yu)在舊金山法院具狀控告字節跳動公司不當解雇。他曾擔任字節跳動美國工程部門的主管。在向美國法院提交的文件裡,他指證中國共產黨在字節公司內設有一個委員會,能取得「超級用戶」權限,可以檢視字節內部搜集的所有的,包括儲存在美國的數據。
字節前員工何平接受自由亞洲電台訪問時也說,「TikTok的很多資源、團隊也是在北京,所以說其實TikTok的高管團隊說穿了還是抖音,那中國要調資料的時候我我怎麼可能不給你?」「在中國裡面,你說有什麼防火牆都是假的。」何平說。
本文開頭提及的PAFACA法案之所以要求TikTok出售在美國業務,正是對應TikTok隱含的國安風險。這個議題近年在美國時不時就引發討論。
2024年3月,國家情報總監發布一份報告,指稱來自中國的TikTok帳號在2022年美國期中選舉期間,試圖影響特定候選人的選情。同時不排除中國政府或中國共產黨利用TikTok影響2024年美國選舉的可能。
2023年6月知名財經媒《富比世》發表調查報導,揭露TikTok將平台上美國知名網紅的財務資料儲存在位於中國的伺服器,包括創作者及外部供應商的稅務識別碼、社會安全碼及其他個資。且付款都是透過TikTok母公司「字節跳動」提供的工具進行管理。《富比世》的報導,
等於揭露了美國TikTok用戶的使用紀錄和個人財務、身份資訊,都在字節跳動的掌握之下。
美國政府報告和媒體也不會漏掉中國政府及共產黨對於民營企業的控制,字節跳動當然包括其中。
不過在美國這樣的自由民主體制下,倡議嚴厲封禁一個廣受歡迎的社交軟體,必然引起批評。這些批評指政府— 特別是情報部門所指稱的「威脅」,絕大多數都是設想的「風險」,而政府機構往往傾向過度放大威脅,以便集中權力。
這些批評不能說沒有道理。但2024年3月,TikTok的一次行動,證明了情報機構的警告並非空穴來風。當時正是美國眾議院審議、表決PAFACA法案的前夕。為了反制,TikTok公司主動推播信息,鼓動美國用戶「現在就發聲」,打電話給選區議員,讓他「明白TikTok對你們的意義,要求他們投下反對票」。
這項行動倡議,造成大量議員辦公室電話被癱瘓,共和黨籍中共問題特設委員會的主席蓋拉格(Mike Gallagher)痛批TikTok發動的是「大規模政治宣傳運動」。
TikTok在台灣
前述是美國對TikTok的討論,但TikTok還可能給台灣帶來什麼樣的國安風險?可以從一個例子看起:
2024年1月,台灣網紅「愛莉莎莎」等人在總統大選開票後,在她自己的社交平台發文指控中選會以不正當手段,為特定候選人增加得票數,中選會隨後提告「愛莉莎莎」等21人涉嫌加重誹謗。之後,台北地檢署認為罪嫌不足,處分不起訴。
指控「選舉不公」是常見的不實訊息和陰謀論的型態。常見的是先放一段選務人員疏失的影像,但事後的更正或調整並未被放進去,使得選務疏失被扭曲、放大為「公然舞弊」,甚至誇大成作票。
但研究顯示,在台灣流行的「作票陰謀論」其實在投票前就開始醞釀、傳播,而主要傳播平台就是TikTok。一個由台灣民主實驗室揭露的「協同操作行為」是兩名網紅在選前就各自在TikTok上發表短影音,暗指即將到來的總統、立委選舉將出現作票舞弊。值得注意的有兩點:第一,這兩名網紅過去的發文各自主打「美妝」和「時尚穿搭」,與政治毫無關係。
第二,比較兩名網紅的影片,拍攝的方式、角度、鏡位都極相似,甚至台詞都相差無幾。民主實驗室研究員受訪時解釋,從大量說出相同台詞的影片內容可以得知,這是個協同操作,且背後應有特定人士或組織統一供稿。
台灣「數位素養實驗室」在2025年中台灣「大罷免」投票之後,也提出了一份觀察報告,提及AI可以在短時間大量生成不實訊息的短影音,這些影音來自同一套論述、構想或意象,但借助AI可以產出多種變形,其中還發現了一些協同的跡象。
在散布、傳播不實信息上,TikTok平台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字節前員工何平受訪時透露,抖音上關於中共的政治宣傳,大多由中共中央宣傳部直接下達命令,字節跳動公司有一個特定的窗口對接受命。但何平認為除了特定內容如習近平的重要談話會被置頂外,抖音在政策上並不會主動加強推送政治內容。更常見的作法都是透過外部組織影響流量,例如經紀公司聘請大量網紅同時推播一則消息。
在這裡要討論另一個問題:根據前文引述《2024年台灣網路報告》的調查結果,受訪者在三個月內曾經使用TikTok和抖音的只有21.6%,每天都用的是9.6%。同時,「最常使用」的社群媒體為抖音/Tiktok,只佔2.53%。
直觀看來,前述數字很低,很難說它構成了多麼嚴重的威脅。但這些數字都沒能計入不實訊息的「二次」甚至「三次」傳播。
TikTok的訊息是可以「搬運」的,帳戶的擁有者可以將訊息搬到臉書、YouTube或者LINE裡頭,再由這些平台上的友人接力完成「病毒式傳播」的流程。「第二次」之後的傳播量已經無法統計,更何況台灣人最常用的通訊軟體LINE是以「點對點加密」的方式設計,統計、觀察幾乎已經不可能,這是在討論TikTok的國安風險時,令人最恐懼的一塊盲區。
TikTok和小紅書的「中國敘事」
除了針對時事和新聞的不實訊息傳播外,TikTok/抖音和小紅書還因為受限於中國的言論審查政策,使得平台上關於中國國情的描述,存在根本的偏頗和扭曲。
自由亞洲電台曾經發表一則關於「小紅書」的專題報導,一位台灣的小紅書玩家王品宜(化名)受訪時,說自己不用抖音,因為「小紅書比抖音有質感」,她也認為,小紅書推播的軟性內容「政治侵略性」並不高。
王品宜反思自己使用小紅書一年多,認為了小紅書創造了「中國假象」。有關中國的負面訊息難以浮出,「它分享的量跟分享的方式,會讓我覺得中國好像真的是一個很好、很適合居住的地方」。
但中共審查的鐵拳在小紅書上依然力道十足。自由亞洲電台利用「六四紀念日」的時機,由兩位測試者分別在小紅書和TikTok搜尋、留言、發帖。
首先,在小紅書搜尋「六四」、「天安門」、「坦克」和坦克符號圖案等關鍵字、圖,獲得的結果都和六四事件無關。例如輸入「六四」會找到「身高一米六四」、「身材六四比」等內容;搜尋「天安門」會出現「天安門太美了」、「天安門附近」美食等貼文;查詢「坦克」則有“學習認識坦克”等資訊。如果將關鍵字改為更直白的「六四事件」、「天安門事件」、「六四天安門」,則搜尋不到任何內容。
TikTok也有相同的「中國敘事」問題。
何平受訪時認為,現況是台灣有大量的年輕人使用TikTok,TikTok「潛移默化」地讓他們「不排斥中國」。「我沒有叫你說馬上你要認同中華人民共和國或一個中國,但只要你對我們的東西,你都覺得很有意思欸,那其實我就成功一半。」
何平說,「很矛盾的就是說,這些從小看TikTok長大,包括很多中南部、可能家裡甚至都是台獨的人,你如果去看他們唱的歌、看的劇,或者甚至聽他們現在的一些用詞,其實都『很大陸』。」
美國羅格斯大學(Rutgers University)網路傳染研究所(NCRI)的研究也得出相同的結果。這份題為《TikTok上的信息操控及其如何影響美國用戶對中國觀感》的研究發現,在TikTok上,反對中共的內容點贊及評論數是親中共內容的四倍,但親中共的影片數量卻是反對的三倍。NCRI於2024年8月的報告則證明TikTok上反中的影片比例,遠遠低於YouTube及Instagram等其他一樣提供影音服務的平台。
結論:多維度的國安危機及其防制
綜合前述的討論,筆者認為不管是TikTok、抖音或小紅書,這一類由中國公司開發、營運的社交、通訊平台,帶給台灣的是多維度的國安危機,所謂的「多維度」,至少包括三個方面:
1. 政治和輿論操控
TikTok肆意傳播假新聞和帶著扭曲、偏見訊息的內容,台灣社會近年來受害極深。特別是運用AI帶來的多樣化和生產效率;以及與主流媒體結合獲取的滲透力道,更是值得警惕。
事實上,就在筆者撰寫這篇文章時正逢國民黨主席競選期間,為候選人郝龍斌助選的國民黨大老趙少康舉行了一場記者會,重砲批評來自大陸的「境外勢力」生產、傳播大量的虛假訊息、歪曲事實的評論,甚至不堪入目的AI影像,意圖影響選舉。
雖然在一般經驗裡,這些「境外勢力」多半是為國民黨、民眾黨鬥爭民進黨的打手。但這次有國民黨內大老自己站出來和他們「直球對決」,縱使引來了「已知用火」的譏諷,但也說明了一旦假訊息蔓延失控,台灣的公領域將同受其害。
2.遮蔽對極權中國的認識
TikTok、抖音和小紅書上的「中國敘事」,基本上必須與中共政權的「主旋律」保持一致。現實的困境不能呈現;面對共產中國歷史的「轉型正義」議題更是禁區。種種作為,就是為了遮蔽使用者對極權中國過去和現在的認識。再對照使用者的年齡結構:TikTok是「愈年輕愈愛用」的金字塔、小紅書則是年輕女性的心頭好。
在現有的結構下,隨著使用者的年齡向上增長,使用習慣愈加固化,一旦這些由中國公司運營的平台成為民眾接收資訊、形塑世界觀的主要來源,對於極權中國的遮蔽將愈發成功,「中國模式」將愈發為年輕世代所接受,相對地必然削弱全社會對抗極權,維護自由民主的決心和意志。
3. 戰爭發生時的潛在風險
筆者強烈相信,一旦中共中央決定發動侵台戰爭,TikTok、抖音和小紅書這些平台必定被動員支援戰爭。這將為台灣帶來巨大的國安風險。我們現在就可以從一些被破獲的共諜案窺見端倪,例如被中國吸收的現役國軍官兵,有一個情節是要求他們穿著軍服,在營區裡揮舞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並且拍成影片。
筆者認為,這樣的影片雖然真實的作用並不清楚,但是絕對有可能在中共發動侵台戰爭之前或者啟戰之時,藉著小紅書、TikTok等平台在台灣流傳這些影片,意圖塑造國軍已經投降,台灣不需要再抵抗的印象。如果這樣的影片成功地廣為流傳,很可能將在第一時間瓦解台灣的抵抗意志。
因此筆者主張,儘管在承平時期,對於政府是不是應該禁止這些由中國公司營運,可以直接被中國政府影響、動員的社交平台,確實存在巨大的爭議,甚至公民社會傾向民主制度下,政府不應該對此多做管制,但前提是這是承平時期的思考。一旦論及戰時或者準戰時,必須有不同的思考和做法。筆者主張政府應該在這個時候就立法或修法,以獲得管制的依據,一旦瀕臨戰爭,或者進入戰時,政府必須有完整的法律授權和技術工具,在第一時間控制這些平台甚至切斷他們滲透台灣,確保前述的場景不會發生。在民主體制下,這樣的倡議的確大不諱,但如果台灣必須面對非常時期,就無法迴避這個「必要之惡」的討論。
否則可能有一天,我們連討論這件事的權利都會失去。
作者 李志德 為資深媒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