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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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香港各大專院校剛開課,便發生了一場校園大字報風波。雖然到近日已漸趨平息,但事件卻足以折射香港在過去幾年不斷惡化的政治環境。事件造成的進一步社會撕裂及政治矛盾也沒有因為事件漸趨平靜而平息。這件事也再一次說明香港的主權雖然已經移交了20年,但「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這個所謂具有創造性的構想不但未有如共產黨所言成功落實,甚至是不斷走樣變形。香港能否繼續保持原有的生活方式及自由,也再一次敲起了警號。

港獨標語事件的緣起及過程

事情的緣起,是因為由香港中文大學開始,有學生及學生組織,在校園內的民主牆及其他由學生會管理的地方貼上了「支持港獨」的標語或橫額。本來學生在校園內討論敏感的議題,在香港是早已有之,但是這一次事情鬧大,也有幾方面的因素。首先是因為「港獨」議題近幾年成為城中熱話,在北京的中共中央政府似乎也下定決心要全力打壓。因此,當這第一次事件出現之後,首先是有在中文大學的內地學生起來反對,要撕毀那些標語,甚至出現兩群學生對峙的場面。其次,也有一些校外的所謂「愛國組織」去到中大校園示威。代表北京官方立場的喉舌報章,包括環球時報海外版,甚至發表評論,鼓勵國內在港的學生與本地學生組織抗衡。特區政府及一眾建制派政客政黨,也高調發言狠批學生這些行為。這一連串的反應,無疑是把事件不斷升溫。

幾日之後,當那一位具有強烈紅色背景的教育局副局長兒子跳樓喪生事件發生之後,在香港教育大學出現了一張「恭賀副局長」的標語。特首林鄭月娥就順着這個勢,發表一份措詞強硬的聲明,把中文大學的港獨標語事件與這一份「恭賀副局長」標語聯繫在一起,要求大學校長跟進。

原本在事件剛開始的時候,中文大學校長沈祖堯教授曾經公開說過,他自己不贊成香港獨立,也認為「香港獨立」違反基本法。但他也說明在一般情況下,大學管理層不會干預學生在民主牆貼上的海報。事實上,沈校長以前也曾經公開說過要維護中文大學的言論及思想自由。

但事件至此,各間大專院校對類似的校園標語態度便轉趨強硬。到了915日,香港十間資助大專院校的校長發表了一份聯署聲明,說要「譴責最近濫用言論自由的行為」,又指「言論自由並非絕對,有自由就有責任」。聲明也表明「不支持港獨」,並「認為這是違反了基本法」。同一日,中文大學校長沈祖堯教授也代表校董會發表了另一份聲明,要求學生會移除由該會管理的文化廣場內的港獨橫額,否則校方將主動移除。各間大專院校的學生會也發表了措詞強硬的回應,認為是違反了言論及大學校園內的自由氣氛。

事件後來雖然慢慢平靜下來,但校園內對立氣氛並沒有解決,學校管理他的權威也難免受到挑戰。香港年青一代的「本土意識」及「港獨訴求」,也不見得會因此而受到壓抑。歸根結底,年輕學生這一次如此做,只是反映了香港主權移交之後,因為政治發展與想像中的及承諾了的並不對應引致社會政治對立越趨嚴重。只要這一個情況不有所改變,類似的校園標語事件及其他表述港獨訴求的行為,仍然將會層出不窮。而特區政府及北京當局的回應方式,也只會把這種對立進一步擴大及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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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獨思潮如何由無到有

在上世紀70年代後期,當香港前途問題開始發酵,曾經有人提出過香港於1997後「獨立」的可能性,但很快便被視作為不現實。「港獨」作為一個意念或一個政冶議題,從來未曾在香港的政治討論中有個顯要的位置。就算是在香港前途問題在七十年代後期出現之後,「香港獨立」作為一個政治選項也只是簡略地提出過,但很快便無疾而終。

當時香港的年青一代也不認為獨立是香港未來發展的選項。及後當「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這些九七回歸的綱領提出之後,不少年輕人甚至對回歸表示歡迎,認為這是能夠照顧香港歷史及九七政治現實的最好安排。當時很多人甚至會認為透過所謂香港的「民主回歸」,會為中國在四個現代化後進一步的政治現代化作示範作用。

當年的青年一代,大致上都支持中國改革開放;港人在憂慮中也支持香港九七回歸;不少人甚至盼望「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這樣一個從來沒有的先例,可以為中國的統一帶來曙光。

不過,回歸後的一段歷史,似乎無情地證明這一種浪漫的構想並不符合當代中國在共產黨主政下的政治現實。到了今天,所謂「民主回歸派」正面對擁抱本土主義的年輕一代的批評和清算,有人甚至認為「一國兩制、港人治港」已經走到了盡頭。

「本土主義」及「港獨」的思潮,突然在一年多之間似有席捲全城的之兆,一方面固然是因為特首梁振英在發表其2015年施政報告時,高姿態主動把港大學生報「學苑」那一組沒有多少人會留意的文章提出來作譴責。那個時候,政府剛清理完因雨傘運動引致的佔領事件不多久,特首及其管治班子上下都挾著餘威,擺出強硬姿態,要追究事件的責任,其實也是要撇清自己的責任。梁振英把所有人都綁架上了那一列不知誰是對手的烈火戰車,背後的政治意圖昭然若揭。他是要淘盡佔領運動事件的政治利益,要更明確地顯示其強悍的姿態及鷹派作風,並以此向北京表明他有能力把香港的反對聲音及反對運動壓下去,以增加他競逐連仼特首的籌碼。因此,誰在搞港獨,有多少人在搞港獨,這些都並不重要,只要這個議題能夠觸動北京當權者的神經,梁振英已經達到其政治目的。

當時佔領運動已經被平息,北京及特區政府對政改方案寸步不讓,泛民陣營人心渙散,除了繼續捆綁泛民議員決意要在六月份否決政改方案之外,政治上再無其他著力點。而建制派則躊躇滿志,積極部署在政改方案一旦被否決後,如何把所有責任推在泛民頭上,以爭取最大的政治資本,為區議會選舉擴大優勢,及在2016年的立法會選舉中爭取更多議席。

要非梁振英在去年的施政報告中挑起港獨這個議題,大部份港人,包括今天在高舉港獨旗幟的年輕人,根本不會注意到港大學生報〈學苑〉那一組文,也沒有多少人會知道〈香港民族論〉那本書。這反而引起部份年輕人對這個議題的興趣,甚至令「港獨」成為新興傘後組織的一個主要政治着力點。「本土主義」及「港獨」議題在一年之間,成為城中最主要的政治話題。港獨議題卻由無都有,由虛到實,到了過去幾個星期更突然成為一個最重大的政治爭議,實在必須搞清楚是熟令致之。

港獨思潮的的發展

2016328日,一個叫「香港民族黨」的組織宣布成立,在北京中央政府在短短一個星期之內,可說是動員了建制系統內的每一個部分,對這個已經被特區拒絕註冊的組織口誅筆伐。火力之猛之頻,可以說是殺雞用上了牛刀了。

不知情的可能會誤判這個「香港民族黨」有大量黨員、千軍萬馬及重型武器,足以令香港變天。事實上,該組織只有約50人,大部份都是大專學生,資金來源主要靠成員捐獻。

不過,既然北京要把蒼蠅當老虎打,特區政府也不敢怠慢,發表聲明說港獨言行違反基本法,又謂政府將「依法處理」。喉舌傳媒及建制中的頭面人物也紛紛接力加入發表評論,一時間好不熱鬧。

在梁振英領導下的特區政府,也乘機以「壓制港獨」的名義來上下其手,破壞香港原有的制度,肆意擴大政府的權力。這些事例在過去一年多可以說是層出不窮。

其一,是先是以公司及社團註冊條例賦予的權力,來否決某些團體的註冊伸請。這一做法不但會壓縮香港人享有的政治活動空間,甚至連從來未有過爭議的集會結社權利也會受到影響。

其二,是在2016在中的立法會選舉提名過程中,要求參選人加簽一份「確認書」,要表明確認自己支持基本法,但仍然要透過選舉主任作主觀的政治判斷,否決某些帶有「港獨色彩」參選人的參選資格。這一做法最要害的地方,不單在於篩走某幾位嫌疑港獨人士,而且是把法庭的角色也篩走,令政府可以跨過法院及司法程序,以行政手段作具有司法裁決性質,直接令政府僊建了沒有法律依據的行政權力。

其三,是政府以子虛烏有的「港獨入校」為藉口,意圖透過政治威嚇來加強對教師的操控。20168月至9月之間,有幾個中學生說要在校內建立討論港獨的組織,這只是政府在濫權打港獨之下,一種青少年人的逆反的心理及行為反應。從來沒有證據說有任何老師在校內鼓吹港獨,也從來沒有任何證據說有校外團體把港獨議題引入中小學。那幾位中學同學說要建立港獨關注組織,也正是發生教學活動停止的暑假。政府卻煞有介事地指控有老師在校園鼓吹港獨。有人認為政府是有意製造一種「寒蟬效應」,杜絕所有在校園之內討論港獨的空間。

但年輕人就是不買將賬,當權者越是打壓,年輕一代便越是要把港獨議題掛在口邊。過去兩年多,「港獨」議題就是在這種由無到由,「由虛開始,仍然是虛」的情況下,在政府越是要打壓,便越多人刻意要講的情況下蔓延開去。

港獨」的吸引力何在

不要說港獨本身從來不是香港社會內部一種具綱領性的運動和主張,就算當它是一種思潮,也談不上具有完整的理念。現在談港獨的都是以「破」為出發點,以挑戰政治強權為目的,還不至是要去為香港的未來發展「立」甚麼標桿。或許港獨對年輕人的最大的吸引力,正是在於能夠令當權者憤怒,當權者的反應越是強烈,他們便越是要煞有介事地拿出來談。這滿足了部分年輕人的逆反心理,也能為他們對現實政治的不滿和挫敗感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
這些組織現在宣揚的綱領流於政治口號,很多並沒有實質的政績支持,在體制裏也沒有位置。

2015年底,在新界東舉行的立法會補選中,明顕帶有港獨意識的青年學生梁天琦出選。雖然不能贏得議席,但係一舉取下了66,000票。到了2016年中的立法會選舉,政府透過選舉主任及確認書否決了梁天琦的參選資格。但在那一次立法會選舉中,明顯同樣帶有港獨意識的另外兩位年輕人游蕙禎及梁仲衡,代表一個新興的組織「青年新政」取得了兩個立法會議席。另外,也有幾位本土主義色彩濃厚的參選人贏得了選舉。北京當局於是透過人大釋法,以他們的宣誓未乎合規格為理由,取消了他們兩人及另外四位有不同程度具「本土主義」色彩的議員的議席。

這一做法至今爭議未息。政府以行政及司法手段否決了選民的意志,這樣做本身便很有爭議性,也進一步削弱了議會的權威性,而被取消資格的議員,大部份都取得不少年青一代的支持。這樣做也令更多人對體制失去信心,決意要在體制外繼續與特區政府北京當局對抗。

今年九月在校園內出現的標語事件,正是這一系列事件的延續。很多人就算並不認為港獨會是香港長遠的出路,但也無阻這一種思潮的擴散。香港雖然在主權及政治上已經回歸,但在社會價值及人心思潮上,已經根植了一套跟中國大陸很不一樣的元素。這些元素不會因為天天升國旗、唱歌歌,或者是加插更多的國民教育,安排更多學童北上交流而完全抹煞。反之,事事擺官威、處處以我為主、動輒惡形惡相、一再以家長的口吻凌駕法律常識、以政治強權取代理性討論,這樣的行止,只會觸動更強烈的逆反情緒,於年輕一代當中尤其明顯。

結語:港獨思潮可以走多遠

香港是否可以獨立?有沒有獨立的條件?把香港獨立提出來有什麼現實意義?這些都是可以很冷靜地與所有人分析的問題。年輕人提出這樣的訴求有何用意?真的是要搞獨立運動嗎?還是只是借此來宣洩對現有秩序的不滿及挫敗感?只要冷靜一點,對這些問題都應該會有較合理的答案,從而也可以較合理地作出回應。「香港獨立」只是一個偽命題,只是寄托著年輕人那種抗爭精神、挫敗情緒和逆反意志的幌子。而且,對大部份人來說,可能只是要令當權者尷尬,是對那些威權咀臉及大家長姿態的逆反表現。如果北京對香港的政策合理一點,如果北京信守承諾,給予香港人被應許了的民主和高度自治,如果政府不是偏幫既得利益階層及建制勢力的利益,相信大部份年輕人都不會認為「香港獨立」是一個值得花精神去追求的目標。當然,如果中國共產黨的行為可以文明一點,可以理性一點,少一點擺出大家長不容挑戰的惡形惡相,效果可能就會更好。

「港獨」從來都不是香港人的主流訴求,但「港獨」作為一種挑戰中共威權的論述方式,就是要令阿爺冇面,要令政府尷尬,要令那些愛國人士暴跳,要突出表達今天的香港不是基本法承諾了給香港人的未來,要顯示今天這個中國,不是未來一代可以接受的國家體制。單是這些,已經足以令港獨足以成為一個壓抑不了的假訴求、繼續作為一種沒有行動綱領的偽命題。當權者越是要打壓,以港獨作為演說政治的方式便越有市場。

有人懷疑,港獨這個訴求可以走多遠。其實無需懷疑,港獨在香港沒有多少政治空間及實質的意義。但只要中央政府的威權行徑不變、只要不斷要把擁黨愛國變成香港人的政治圖騰、還要繼續違反自己對回歸後香港政制發展的承諾,這個是港獨訴求便會繼續有市場。可以這樣說,威權主義可以去到幾盡,強制愛國可以去到幾霸道,直接或間接決定了港獨訴求可以講到幾時。

九月在校園裏出現的港獨標語事件雖然已經歸於平息,但燃起這一種「港獨」意識的火種並沒有熄滅。北京當局言而無信,推翻對香港人曾經作出過的政治承諾,造成今天特區政府過度傾斜於建制派的利益,施政也過度以北京的觀點及作風為中心,這些才是港獨意識的最有力催化劑。香港的高度自治及政制問題一天不得到較合理的處理,港獨問題便會繼續纏繞香港。類似校園標語事件,也只會以各種不同的形式繼續層出不窮。

 

 

 

 

 

作者 鍾劍華 為香港理工大學應用社會科學系助理教授、社會政策研究中心主任

 

最近更新: 2017-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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